舞舜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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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同人现代AU】君室臣家(曹荀 玄亮 策瑜)

【番外一】最后的最后(下)

孔明走了,走得干干净净,毫不拖泥带水,和他平常做事一样,利落而果决。君臣两氏这一辈就这样少了一个人,只剩下五个了。

玄德看起来还好,没显得过于郁郁寡欢,就是在家待得时间更长了,除了每天清晨出门散散步,顺便买些必要的果蔬,就总一个人在太过空旷的家里。电视机时时亮着,放在一个频道也不换,做一个没完没了不知所言的背景音,不厌其烦响个不停。

文若和公瑾他们每周轮番去看玄德,而每次去都渐渐变成相对无言,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吗?太过多余也毫无用处。心底明镜一般,最重要的从不在这单薄的几句话,在于那个被埋在地面六尺之下的人。

或许因为孔明的事,子桓跑回家的腿脚更勤了——世事无常,说不定什么时候便子欲养而亲不待,那时哪里也寻不到后悔药吃。

就这样又过了几年,好在对于子桓来说,除了孟德的记忆越来越叫人担心,但单从身体的角度来说,他家三个爹都还称得上硬朗。

这日,子桓早早就和司马懿带着他们代孕的一对双胞胎子元子上回了老宅——他终于在两年前拿到孟德的批准,和司马懿结了婚。再过两天的周日是孟德七十九岁生日,都说做九不做十,这八十大寿的大宴,子桓可废了不少功夫。

文若自然对两个孙子喜爱的紧,抱在身边逗,子桓看着外头日头偏西,心里焦躁,坐一会儿,站一会儿。

“爹,你说父亲怎么还不回来?”子桓终于忍不住问文若。

文若转头看看窗外,道:“确实迟了些,不过你父亲下午总喜欢出去转转,有时要转到天黑才回来呢。”见子桓还是坐立不安的样子,又道:“你放宽心,孟德记性再不好,家还是认得的。”

这一等便等到晚上快八点,孟德还是不见人影。这下全家都坐不住了,子桓紧急打了好几个电话,把大魏安保部所有人都调了出去,甚至动用了警局的关系,严令称要是找不着老董事长就不用回来了。

好一阵兵荒马乱,突然,文若的手机响了。

文若按了接听,把手机移到耳边的时候,全世界仿佛都被点了暂停,一动不动注视着文若。

文若面若沉水,他挂断电话,缓缓将手机放在桌上。扶着椅背站起身,他看向子桓,沉声道:“许都医院。你父亲……他在外面摔倒了,被路人打了急救电话送过去。刚拍了片子,左腿股骨粉碎性骨折,要尽快手术。”文若说完感觉眼前又有些黑,他心头空得厉害,稍不留意,那一团一团往最坏处无限延伸的想法就如同灯下的黑影如影随形——自从孔明的事之后,文若觉得,他再也经不住把那一切重来一遍了。

君氏孟德,命硬得要命。从前开颅手术,照样活得嚣张不已,所有挡在面前的对手,没一个能得个体面退场。不过是摔了一跤,断了一根骨头,孟德是要长命百岁的人。

 

 

许都医院出动了最好的骨科医生,手术很顺利。此刻大魏一定风声鹤唳,乱成一锅粥,文若一等孟德被推出手术室就把子桓他们赶走回公司主持大局。他静静的坐在晚上昏暗的病房,听着窗外虫声叫得撕心裂肺,等待眼前戴着氧气面罩的人身上麻药散尽,然后醒来。

单人病房安静的叫文若心慌,他又想到近四十年前——那时自己还在和孟德闹离婚呢——他听闻了孟德开颅手术之后并发症厉害,克制不住每夜偷偷坐在孟德身边守夜。

那时的情境和现在真是像啊!枯坐在病床前,看着病床上的人胸口因呼吸一起一伏,一看就是一夜,生怕有个什么风吹草动打乱这平静的规律。只记得当时自己瞒着所有人,白天去颍川大学上班讲课,晚上便在医院守夜,累得什么似的。不过三十多岁的自己身体还真是好,现在自己只坐了这么一会儿,就觉得浑身上下206块骨头,没一块不在叫嚣着疲惫和疼痛。

郭嘉是从荷兰紧急定机票回来的——可怜他念叨着看海念叨那么久,结果刚到那没两天就被这么叫了回来。

他推门进病房的时候,文若正别扭的趴在病床边补眠;孟德闭着眼睛平躺在床上,看不出表情,至少能知道无有太多不适;病床右侧的架子上挂了好几个吊瓶。

郭嘉刚把披了一身毛毛雨的外套脱下,没朝文若走两步,文若就如感觉到了什么忽然惊醒。他浑身一个激灵,赶忙去看输着液的吊瓶,见还剩了一小半,才松下一口气,回身看郭嘉到了,想起身迎迎他,却不料趴着久了,血液不长,两条腿都麻得动不了。

郭嘉忙挪了个椅子做到文若身边,伸手帮文若捶打双腿。只听文若叹了口气,道:“哎,人老了,果然不中用了……才这么一会就累得打盹,还好没出什么大事。”

“现在怎么样了?不是说手术成功,很快就能醒吗?”郭嘉看着白天仍睡着的孟德,心下没有找落,问道。

“估计是孟德年纪大了。手术成功,但大腿毕竟开了那么大的刀口,骨头上又订了钢板,没完没了的发烧。连换了几个护士长给孟德换药,清理伤口,但也没什么改善。”文若的语气很是平静,仿佛在谈论今天早上的天气如何。

这倒叫郭嘉没什么办法接话,是悲伤是担忧都十分多余。情况就是这般,就要慢慢处理,这么一天天过下去。“孟德真是好福气,两次生病,都有你这么跟在旁边亲自伺候。”郭嘉玩笑道。

“是啊……”文若目光悠远,陷在深深的回忆里,嘴角也是笑的,“我这一辈子就栽在他君氏孟德的手里了。像他现在的伤,没个一年两年,别想再自己下地转悠,我的苦日子还有的是呢。到时候等伤口愈合了,还要先复健腿部肌肉,然后用助步器,再是拄拐,最后是拐杖,情况好才能重新自己行走。”

“任重而道远,你可要帮我。”文若对郭嘉道。

“这难道不是绝对的?不然我干什么飞过两大洲回来?”郭嘉一挑眉,仿佛被冒犯了。

 

 

后来,文若给孟德和自己定的长期奋斗战略还是被无限期延迟了。

这年头,多少老人都是摔了一跤以后,就再也没能好起来。书中记载,即便是大乘高僧玄奘法师,也不过是在晚年外出取水时绊了一跤,蹭破了小腿,结果也竟在几个月后便圆寂西去。

孟德的状况很难称得上乐观,他的身体愈合系统就跟罢工了似的,缝合得不错的伤口就是不见好。伤口引起的发烧是起了退,退了起,渐渐地医院也不再敢给孟德用强力的退烧药,只能温和治疗,慢慢熬着。

而更叫人担心的是,孟德的记忆越来越不好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一天吃了几顿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躺在医院里,不知道隔几天便来看他的人是谁。直到有一天,他好容易几天没发烧,子桓兴冲冲来看他,而孟德却怔怔对着眼前的年轻人看了半天,最终问了一句:“你是谁?”

“我……我是……”子桓楞得比孟德还要厉害,他的眼形是细长的,此刻抛去日常武装的强硬凌厉,显得很是忧伤,也难怪他虽然和孟德平常一样喜欢写点东西,但与孟德气吞山河的作品不同,他之所出却以敏感清新带着忧伤的诗文居多。

文若斜了一见孟德就怂的连自己是他儿子都说不出口的子桓一眼,叹气帮他答话道:“这是你宝贝儿子啊!丕儿,子桓……怎么?想起来了吗?”

孟德又盯着子桓看了一阵,仿佛在苦苦思索,他不开口,子桓也憋着一口气不敢出声。孟德微微仰头,终于出声道:“我怎么会有儿子?”

子桓也不知怎么回事,平时见孟德比见鬼还要怕,干的最多的事就是尽量不让自己和孟德单独处于一个空间内。而这会儿孟德说不认得自己,不记得自己有个儿子,他却难过的难以自抑。

“爹……”他拉住文若的衣角,只说了一个字便哽住。要是继续说下去,他不知还克制不克制得住眼框里的泪。

“丕儿你别难过……”文若拉住子桓的手,宽慰道,“你父亲忘东西忘得厉害,后来的事基本都不记得了,也就还能想起些早年间年轻时的事儿,那时,还没有你呢。”

 

 

文若说的没错,孟德的记忆像被一块无形的橡皮不停擦抹,大概按照时间顺序,也有时不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糊涂时感觉什么也记不得。

最叫文若担心害怕的是,孟德的身体越来越差,明明不再没完没了的发烧,明明腿上的伤口也在慢慢愈合,但他的生命力就像是被硕大的镰刀大刀阔斧一把把收割而去,精神越来越差,总是糊涂而混乱。

孟德醒着时会很暴躁,他拒绝吃药,拒绝输液,疑心病大的吓人。任何人给他吃的喝的,莫说是药,哪怕是白开水,也会说里面是毒,是有人要谋害自己。孟德厌恶一切他不认得的人站在榻边,醒时来得好些,若是他正睡着,突然醒来有旁人在身边,必要大发雷霆,将人立时赶出门去。

只有文若在时孟德才得以平静,一衣一饭,一举一动,都必须假手文若,他才会顺从,不疑不问。

孟德也不是一直糊涂着的,清醒的时候愈短,他知道自己忘了很多东西,很伤感,却尽量不在文若身边表现。当他安静镇定下来,说得最多的话便是对着日日辛劳憔悴许多的文若道:“去睡一会儿吧。”

清醒时,孟德应该也是认得郭嘉的。虽然有时名字卡在喉头叫不出来,但从不像旁人一样反感。郭嘉陪着他时,文若才能回家好好睡上一觉。那时,孟德就会拉着郭嘉的手跟他说自己脑海中还记得的片段——那些故事,片段而跳脱,有时只有些许细节,有时孟德会把同一件事重复好几遍,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就在几分钟前才说过。

说到最后总是会流泪,孟德面对死亡从不坦然——他不愿死,他还有太多的事想做,太多的风景想看,他不满足,对老天的审判,他不服啊!

再过几个月,孟德就很不叫别人烦心了,因为他一天顶多也只能清醒一两个小时。别的时候或许醒着,也失了暴跳如雷的力气和心性,老老实实任人摆布,像个木偶。再和人说话时,言不达意。郭嘉常问他还能想起些什么,孟德只摇头,唯一能说出口的,就是一遍遍念叨着,自己欠文若的,曾对不起他。郭嘉再问为什么对不起文若,孟德就又是摇头,自己也不知缘由。

如果叫孟德自己评判,他会说自己是寿终正寝的。没有什么过于严重的病痛,也算是不错了。当有天他清晨醒来,发现自己身上又有了劲儿,思路无比清晰时,孟德知道,他最后的时候来了。

大魏一直经营的不错,独霸汉国北部半壁江山,没什么好烦心的。他把子桓叫到边上,声色俱厉叫他一定把基业给他守好了,如果敢叫大魏落到别人手上,以后等他死了地府相见,自己也有方法叫他再死一次。

子桓应了后,久久没说话。他突然蹲下身,大着胆子拉住孟德的手,问出了他从睁开眼就没敢问出的话:“父亲,您就真的从来都没喜欢过我,无论我做的怎样努力,都没令您有过一点骄傲吗?”

孟德笑了,看着眼前痛心疾首的子桓,他心中暗叹这孩子怎么这么傻:“丕儿,你这么像我……我君氏孟德的儿子,做得好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子桓猛地抬头,唇和手都颤抖着。“好了,就多愁善感这个,一点都不像我。”孟德立刻打断了子桓即将出口的话,“你们都出去吧,人多了我也心烦。就留我和文若静静待一会儿。”

人群散去,文若见日头向午,问孟德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孟德歪着头想了半天,说天天躺在床上,嘴里太清淡,想吃点带味道的,弄点肉吧。

病房条件很好,还配了个小厨房,里面还剩了半只本来留着给孟德熬汤的鸡。文若立刻煮上饭,把鸡做了个红烧。

孟德刚吃一口就笑了,道:“还是文若你做的好吃,这么多年了,味道还是那么好,一点都没变。”

“你要喜欢,以后天天烧给你吃。”文若温柔道。他侧过身顾左右而言他,生怕孟德看见他刚刚差点没忍住的泪水。却不想过了一会儿,发现床上人没了动静。只见孟德口中还含着小半块鸡肉,便沉沉睡去——这一早上,他确实太累了。

这一觉一直睡到晚上快九点,窗户外面的天上,满满的都是星星。孟德醒过来时,又不像清晨那样清明。

“文若……”他唤到。

“孟德,我在呢……”文若立刻覆上他的手,将那布满皱纹和吊水留下的淤青的手贴上自己的脸。“有什么话?”文若轻声道。

“……我这辈子……唯一后悔的……后悔的就是……曾经……对不起过你……”

“说什么呢?都多少年的事了。我早就不记得了。”文若笑着,笑着笑着,眼中就又湿润了。

再看孟德时,他就又不答话了,像在看着什么,又不像。

约莫二十分钟,孟德猛地一吸气,他仿佛沉入梦境而被人惊醒。“文若?”他道,“文若,你的头发……怎么白了?”

“早就白了……”文若凑在他耳边,“都快八十岁了,怎么不白呢?”

“不对啊,昨天……昨天我去学校找你……还是……黑的呢……”

终于,纵横商场五十年的一代枭雄君氏孟德,咽下了他最后一口气。留下了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和一个叫后人万分向往的商界神话。

 

 

伯符与玄德帮着文若处理完孟德的丧事,觉得他不能再等了。

见到越多的人离去,就越觉得时不我待。公瑾用过一段时间的手杖,一直摆在家里客房的门后。那时孔明还在,但公瑾如公园里随处可见的老人们一样首次拄着手杖的样子,依旧叫他记忆犹新——当时他还没到六十五呢。

公瑾惯了长时间站立练琴,平日里还好,若有演出,无论大小,一天一站就是七八个小时。年轻时无甚影响,而到年纪渐长,公瑾好强,也不愿时时坐下休息,腿脚就这么一点点抗议起来。

人过中年步向老年,身体的每项机能都在陡坡状下滑。但知道是一回事,坦然接受又是另一回事了。公瑾极度厌恶自己即将连一场三个小时的独奏会都站不下来,每天天刚亮,都会坚持去几个街区外的小型森林公园爬山慢跑。

有天,或许是下山时急了,一块凸起的小石头没看见,立时被绊了一个趔趄,好在没摔倒,而右脚脚腕却立即肿了一圈。

半山腰上没处处理,公瑾忍痛动了动脚踝关节,大概没伤着骨头。而脚腕疼得厉害,他一瘸一拐,咬着牙走了几步,终于还是斜倚着路边山石,给伯符打了电话。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事放在公瑾身上就又延长许多。所幸没有骨裂,而连小心翼翼翻个身都疼得冷汗直流的前十天,实在耗尽了公瑾的耐心。从前也不是没摔过没崴过,拍拍土不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这难以消散的疼痛和那弥漫着全家的膏药和红花油味,简直就在二十四小时提醒公瑾他现在真的已经老了。

后来好容易熬到可以下地行走,公瑾却发现整个右脚都吃不住劲儿,一沾地就疼,走路永远一瘸一拐的——于是他不情不愿的添置了手杖,情愿和慢动作回放似的走动,也不想叫人看见他跛子一样的不体面。

这手杖一用又是三个月,疼痛在一点点减轻,但右脚的脆弱仍叫他走起路来有些不平衡。烦躁得狠了,伯符就首当其冲做了出气筒,而公瑾事后不久就会又向伯符道歉——其实伯符并不在意,公瑾心情不好,他知道,不朝他出气,难道出去捏方便面吗?

“伯符,你说我以后,不会真的就这么瘸了吧……”公瑾忧心忡忡,他从来很在意自己的形象。

“怎么会呢?伤筋动骨就是好得慢,再忍两天保证就恢复如初了。”伯符一面哄着,一面任劳任怨给公瑾脚腕抹红花油。

又过了月余,公瑾的腿脚终于好了,而伯符却在心里藏了个想法——两人的年纪也不算小了,要趁着身体还经得住跑动,把曾经畅想过的环球旅行付诸实践。公瑾曾和他并肩靠在床上,拿着一张巨大的地图从北指到南,从东指到西。

他们俩都爱玩,只是年轻时事业为重,工作繁忙,所谓巡回演出,真正见到的也不过是从机场到宾馆,从宾馆去演出场所,再回到宾馆,去机场,周而复始。对于周围的无边景色,只能浅尝辄止。

如今他们有钱也有闲,如果等到谁的身体出了什么大问题,就真的一辈子也去不了了。

这事儿伯符没对公瑾说,只是自己有空时,一个人暗中做些攻略。还好并不急在一时,攻略路线还是做得越详尽越好。

然而孟德的离去,更重得敲响了伯符心中的警钟。原来那不紧不慢的速度被彻底打散,伯符查了一遍这些年自己整理的资料——也差不多,要是做得太仔细,便一点惊喜的乐趣也无了。

伯符为两人办好护照,去医院预定了一份很细致专业的体检,待两人检查结束,带上行李就出发。

 

 

此刻,伯符捏着皱了半边的检查结果,坐在医院走廊的金属座位上,沉默着,欲哭无泪,只欲斥鬼咒神,痛骂上苍不公。

为什么他的身体一点问题都没有,而公瑾却已经是肺癌第四期了?

为什么他没有早点计划好旅行?这样公瑾就能早点来检查,早点发现不对,早点切片化验,早点确认病情,或许那时还只是初期……

为什么要在行李已经打包,护照已经放好,公瑾因激动畅想而仿佛年轻了二十岁的时候发现?

为什么即便查出病因,也只剩下等死一条路呢?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公瑾与他一同知道的结果。公瑾雄烈,绝不会像那医院满走廊的窝囊废,听闻确诊就吓得瘫软在地,神志不清。他只是对医生面色沉痛,却滔滔不绝的治疗建议充耳不闻,向伯符说,既然这样,也就不必在医院做什么放疗化疗了,保证最后的止痛药就好,直接回家吧。

这个关口,过得去的是公瑾,过不去的是伯符。他找了个借口说还想在外面转转,公瑾对他拙劣的理由没多问一句,就自己开车回家。

伯符在医院里怔怔的坐了很久,他思来想去,感觉还是应该劝公瑾住院接受治疗。但每想到这,公瑾适才的话便在耳边重新响起:“头发掉光,没完没了的呕吐,就为了苟延残喘那最多一两个月?伯符,你不至于这么残忍。”

可是……我呢?我只想一直陪在你身边,哪怕能多一天……

也就是想想罢了,如此自私自利,伯符是不会做的——他的期待快乐,从不能以公瑾的痛苦勉强为代价。

“公瑾,我们现在就出发怎么样?不管这些有的没的……”伯符当晚咬着牙对公瑾道。

“……”公瑾沉默了一会,显然有些动心,但良久还是叹息摇头,“算了,天意如此又何必强求。万一什么时候病发起来,在外面也不方便,白白麻烦别人。”

“伯符,其实我们在一起,在哪都是一样的。”公瑾道。

 

 

肺癌是个穷凶极恶的间谍,他潜伏到你的身体里,慢慢壮大,却叫你一点感觉也无。等一朝发现,就不可收拾。

有人第四期发现后,能活两年多,也有人不到三个月就撒手人寰。公瑾看见伯符绞尽脑汁搜刮那些确诊之后活得更长的甚至神奇痊愈的记录,只骂他自寻烦恼,想得太多——他知道伯符放不开手——如果换做自己,应该也无论如何不会死心吧——但此时,还是该早早断了他的念头。

公瑾与伯符搬到了他们买在郊区靠山的小别墅,叫文若鲁肃他们都不用费心奔波过来探望,他们二人每周会用最传统的方式,写信给亲友们汇报情况。

两个多星期后,公瑾开始呕血,产生痛感;又两个月,疼痛日渐剧烈。除了在卧室添了氧气罐,平日里多吸氧,公瑾只叫家庭医生给他挂了止痛药。

伯符见公瑾在镇痛的药效下常常昏昏沉沉,整个人又因病迅速憔悴消瘦,期期艾艾道:“要不,还是住院治疗吧……”

公瑾却乐了,笑骂:“我头发掉光,你还这么帅气,故意看我笑话吗?”

虽是玩笑语气,但每次听完,伯符也就不坚持了。

又是两个月,公瑾已基本离不开氧气和镇痛药,每天闭眼睡觉的时间和清醒的时间对半劈。而再过月余,清醒时段那半壁江山的阵地也被渐渐蚕食,逐步沦陷。

如要保持醒着,就只能减轻止痛用药,而那剧烈的疼痛,又怎能叫公瑾忍受?伯符宁愿公瑾安安稳稳的睡着。

这段日子,只要有时间,伯符便会给公瑾读各种各样的游记,绘声绘色,坐在家里也仿佛身临其境;两人还就着家庭影院,回顾了柏林爱乐乐团和维也纳金色大厅有录制以来所有的大型音乐会。公瑾妙语连珠,点评犀利,从指挥风格到作曲家之间的爱恨情仇,逗得伯符哈哈大笑。

这或许是他们这一生中最安宁,最静谧的一段时光了。

要是能一直这么下去该多好。公瑾与伯符都不约而同,不再计算时间,日日抱着日历划格子。

有时,他们会忘了给文若和子敬寄信。结果当天晚上就能接到无数个催命似的电话,然后两个老大不小的人就如孩童办错事般相视,听着电话那头心有余悸的责备,恶作剧样伸伸舌头。

再后来,公瑾的病情仿佛一夜之间突然恶化,几乎整日整日的都挂着大剂量的镇痛药,吃饭有时也迫不得已变成流食。

有天,公瑾醒过来,仿佛被噩梦魇着,看见身边的伯符才放下心来。

“怎么?”伯符问。

“伯符,你……相信前世吗?”公瑾配合着伯符的动作,让他在自己背后垫了几个靠枕。

“为什么这样说?你不是从不信鬼神吗?”伯符微笑道。

“或许是梦……但是太真切了……”公瑾望着窗外远处树上的桃花,一面回忆一面道,“我梦见,我们都活在挺古代的时候。你是一位少年将军,我开始时只是一个大家的公子……”说到这里,公瑾笑了。

“那后来呢?”

“后来啊,你跟我说了你生于乱世之中的宏伟志愿,我便抛弃已有的官职,卖房卖地来资助你招兵买马,还在听闻你起兵后,跑了八百里投奔于你……”

“你总是会看上我……”

“是啊,永远都是我倒贴你……”公瑾笑道,“然后,我们一起携手打下一片基业,你封我做了大都督……猜猜巧不巧,当时的人也把我们称作‘江东双璧’。”

“那那个时候的我们,最后在一起了吗?我那么帅,要说先表白,也一定是我。”伯符对公瑾梦中的自己很是自信。

“这我就记不得了……”公瑾的语气渐渐低沉下去,“我只知道,你后来不慎中了他人的埋伏,最终因伤而亡。那时,才二十六岁。”

“哈哈,我那么年轻就已经有如此成就了?”伯符的重点偏的厉害,“那你呢?”

“你把后事托付给我,我辅佐少主,又过了十年。中间打赢了一场大仗,但我并不如何欣喜,我只想,如果你还在就好了。”公瑾道,“打完那次之后没多久,我的身体也很快不行了,三十六岁病逝,比你晚了十年……”

伯符张张嘴,想说什么,但觉得,公瑾已不像在叙述一个虚妄的梦。

“生离死别,你害我等你整整十年……”公瑾仿佛把自己当做了梦中的人,把那十年也作了真,一闭眼睛,竟泪湿枕巾。

“不过总算老天有眼,这一生,我走在你前面。”公瑾道。

 

 

公瑾到底没有熬过那年的冬天。都说每年到了年关,小鬼们都会上来大肆抓人凑一年没够的份额——伯符从来也不信鬼神,只是自从公瑾跟他说了那个故事,明明虚妄的很,他却忘不掉,渐渐脑海中,也就有些神鬼的念头。

公瑾安葬之后,伯符便没再回家。他继续拾起搁置下的环游计划,带上公瑾从鲁肃处硬生生坑来,又曾经为他抵押出去,珍如生命的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踏上他规划好的行程第一站。

他不紧不慢,慢慢游览,每一处都会买上一沓明信片,背后写得满满的趣闻轶事,点火化去。有时月色静好,他会找到没人处,拿起价值连城的斯特拉迪瓦里,笨拙的拉上一曲小星星和欢乐颂——要是公瑾看见他如此对待他的宝贝,暴殄天物,丢人丢到了国外,必要火冒三丈吧。

别跟人家说我认得你!伯符想,公瑾一定会这么说。不过你又能拿我怎样?站出来打我啊。伯符笑,笑着,却想哭。

在国外兜兜转转了一年,伯符回到国内——说起来,国内也有好些地方没去过呢。

伯符来到桂林,听见随处都播放着的山歌。歌中是一对情侣互许终生的故事,他们唱道: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伯符忽然又想到了公瑾跟他说的那个梦中的故事。如说前世,我把你一个留在人世间十年;那么今生,你还会在奈何桥上等着我吗?

 

 

姜维每天下班都准时去玄德那报道,雷打不动。然而孔明在时,尚能和睦相处的两个人,现在只“相看两生厌”。玄德懒得在姜维面前保持“慈祥老爷爷”的良好形象,直接暴露了脾气不好的倔老头本质。

“吃药。”姜维利落的哗啦一下打开柜子,三两下便倒好温水,把高血压药往玄德身前桌上一拍,全部动作在三分钟内完美完成。

“臭小子,有你这么事之如父的吗!”玄德对姜维毫不温和的态度很是不满,骂道。

“您要是肯好好吃药,每次不都闹得跟打仗一样,我也不至于这样。”姜维对于玄德的控诉习以为常,对道,“要不是老师嘱托,我才懒得天天过来惹你讨厌。”

玄德懒得理他,把喝完水的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示意姜维你今天的工作结束了,可以愉快的滚走了。

姜维斜着眼睛:“张嘴!”

“干什么?”玄德也瞪回去。

“我要看。”姜维毫不畏惧。

玄德撑着不动,姜维也不动。但姜维不是孔明,孔明会劝,姜维不会。他就站在那,一副如果想让我早点滚就按我说的做,否则我有的是时间跟你耗下去的样子。

终究玄德败下阵来,夸张的张开嘴。

“还有舌头!抬起来,谁知道你有没有把药藏在下面。”

 

 

自从孟德不在之后,子桓就一直劝文若搬过去和他一起住。即便说不上照顾得更好,至少家里人多,不至一人闷着。

但从来通情达理又十分喜爱两个孙子的文若,在这个问题上却十分坚持,甚至说得上倔强了。

“爹,您到底为什么啊……我和仲达讲过了,他一点也不反对,实际上今天我来还是仲达催的。”子桓百思不得其解。

“我不是担心住过去惹你们生厌……”文若笑道,“只是从前,你父亲在外开疆扩土,我在总部帮他守家。习惯了。如今他去了那么远的地方,这家我也得给他守住了啊,要是什么时候,他想回来,总不能连家都没有了。”

 

 

姜维有次出差,一个星期的行程,推脱不掉。知道玄德懒得理他,于是每天平均八个电话查岗逼他吃药。

姜维回来第一天,刚一进门就听见玄德熟悉的声音:“催催催,催命啊!你就刻意不想让我能早点死,好留下来折磨我。”

“对啊,维最希望的就是您长命百岁,越迟见到老师越好,好好体会一下单相思的爽感。”姜维和他对应着冷笑。

“我看你个臭小子就是故意报复。”玄德吹胡子瞪眼,“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敢说你对孔明没有想法?”

“我说有,您能拿我怎样?”姜维道。

“臭小子,看你就是想打架,老子正闷得浑身长蘑菇!怎么?情敌决斗?别说我以大欺小。”玄德听了回答没好气。

“我要是把您当情敌,早没您老人家什么事儿了。”姜维把“老人家”三个字咬得清清楚楚,直戳玄德软肋。

玄德正欲回嘴,却见姜维低着头,仿佛刚才那话比起戳软肋,更重的是戳了他自己。只听姜维自嘲的笑了两声:“情敌情敌,总要人家对你有情,你才能生敌……可惜您这么能活,我连骗自己有作为情敌的立场都没有。”

话音一落,两人都不说话了。

看着可以把每天和他(指姜维)争吵当做日常解闷运动的年轻人正低着头,玄德突然想,要不要说点什么宽慰他一下。

过了半晌,姜维抬头,眼下依稀有泪痕:“我想老师了……真的很想……哪怕他只是托梦回来看我一眼……”

玄德只觉心中尚未老化损毁的最后一片柔软针扎似的疼,分明那么些年过去了,疼痛还依旧如此鲜明。

“你以为我不想吗?”玄德一声长叹。而话落之后,他又硬起了强调:“只是孔明从不干拖泥带水的事儿。他也没跟我托过梦……满意了吧,臭小子!”

姜维走的时候,玄德送他到门口。“所以,这是握手言和?”面对从未有过的待遇,姜维问道。

“还是继续‘相看两生厌’比较好。”玄德拉着门,“快滚!我好锁门!”

 

 

分离的总会相聚;说再见的总要重逢。或许隔了两个世界那么远,但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他们总会等待着他们,不离不弃。

【番外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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